我對門的老租客退房之后,住進了一位女..
有女兒疼就夠了
第一次見她的時候,場面很是轟動,小區(qū)里沸沸揚揚的,幾乎家家戶戶都出動了,院子里有警察,還有記者,她就在這群人中間站著,揉搓著手,一臉的惶恐。等到別人把我擁到她面前的時候,她倒有些愣了,試探著叫我的名字:“秋和,秋和。”見我沒什么反應(yīng),她咧開嘴巴便哭了。有人說:“小娣,這是你的媽媽。”于是,我在被拐賣了五年之后,見到我的生身母親,恢復(fù)了我的“本名”——沈秋和。
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,家是快樂的,但是,她的男人只要一回來,家便是冷的。她一個人以超常的熱情張羅著,向她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說我又考了第一名,或者是哪個菜是我特意為他做的。男人不正眼看我,最多哼一聲,鼻子眼睛里冒出來的都是不屑。她寬慰我:“你爸爸就這德行,其實很疼你。”他買了很高級的文具盒和各種零食,說是她男人買給我的,要我下次在他回來的時候乖巧一點。半年的時間,她就這樣來來回回地在我和那個男人之間折騰著。
后來,她的男人一回來,她便把我送到鄰居家,我問她為什么,她說:“我們聊點大人的話。”我知道不是,因為她每次眼睛都是紅的。有一次,我跑出來貼著墻根聽,聽到她說:“把她扔哪兒啊,做人哪能那么狠心?”然后便是她的哭聲,一聲接一聲的。等到她把我往回接的時候,她跟鄰居有說有笑,絲毫看不出傷心。
有幾次,夜里聽到她哭,我心里難過得很,想跟她聊聊,我剛張口,她便說:“晚上別提傷心事,難過的事情留到明年再說就不算什么了。”她的身子背對著我,肩單薄而瘦小。我伸過手去想摸摸她,她卻推開我,嚷嚷讓我快睡。
兩三個月后,她離了婚,她說:“還是現(xiàn)在輕松,省的整天掛念。”我越發(fā)驚駭于她的安靜,她寬慰我說:“這世上,滿是生了病還不想死的人,別瞎操心,我還有你呢。”
好在她開了個百貨店,生活也過得有滋有味。
我要結(jié)婚的時候,她忽然又變了,仿佛得了婚前恐懼癥的是她,看什么都不順眼,同樣的話,擱她那兒說出來總是難聽得很。我讓她先去吃飯,她說:“又不是豬,等你一會兒餓不死。”我讓她別太累,她說:“不累,不累吃什么去?”
那么親的人,忽然間又陌生了。我結(jié)婚的前一夜,幾近黎明的時候,她坐在我的床邊,像18年前那樣,叫我的名字“秋和”,聲音低低的,全是不舍。我裝作睡著了,淚濕了整個枕巾。在她身邊呆了18年的唯一的親人,在天亮的時候,卻要由她披上婚紗送出門去。
后來,我生下兒子,在醫(yī)院里呆的三天里,她一點都沒合眼,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她的外孫,抽空便絮叨:“誰誰家的女人看孩子的時候,讓孩子在身后追著跑鬧,再一回頭孩子就沒有了;誰誰家的孩子,有人說可愛要抱抱,抱上車就跑了……”我有時會說她,請給點有新意的說法,她就瞪著眼睛著急,說:“搶孩子還有什么新意的說法?你安心坐月子吧。”
今年年初,她跟我來到省城,我手把手地告訴她城里人的復(fù)雜,她嫌我話多,我一說她便煩,后來果然證實了她的精明無比。來推銷的人,她隔著防盜門,會讓人家留下免費的試用品;有人打電話或者上門告訴她中了獎,她總嘲笑人家小兒科。可是,那天下午我回家,一進門,她便撲上來“嗚嗚”地哭了,她說:“你沒事吧?”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。孩子還在她懷里,也被嚇得直哭。這些年,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緊張。原來,有人給她打電話說我出了車禍,急需5000元的手術(shù)費,她急壞了,拿出自己的存折取了一萬元錢給人匯過去。我責(zé)備她傻,她說:“你沒事就好,那錢算什么。”看著她一臉釋然的表情,我進了房間便哭了:這個精明的女人,這個為了我犯傻的女人。
其實,我早知道,她犯了一個最大的傻,就是在發(fā)現(xiàn)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之后,沒有把我送回去。其實,回家的時候,她便知道弄錯了,我的胳膊上沒有她熟悉的胎記;我偶爾的北方口音,跟他的南方小鎮(zhèn)上的言語更是差得很遠。她只是看到我身上被養(yǎng)父母打得傷,不忍心再我把送回去。即使她丈夫因為她收養(yǎng)我這個不是親骨肉的女兒同她離婚,她也沒有離開我,她說:“這輩子,有個女兒疼就夠了。”
(文/黃了青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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