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白霧茫茫。上班途中,遇到那個被人稱作傻子的男孩,笑容燦爛地站在垃圾分類亭前,他依然記得我。
我從鄉(xiāng)下調(diào)進城里的小學(xué)時他只有九歲,上四年級,所有人都叫他傻子。他被安排在最后一排,沒有朋友。我看見好多次他在搗亂,故意扯女生的頭發(fā),踢壞男生的玩具,被同學(xué)推來搡去,又樂呵呵地站在遠處打量他們。
我開始關(guān)注這個孩子。的確,他的智力不夠好,但為什么就要把他叫作傻子?所有人都躲著他,即使他什么錯都沒有。他經(jīng)常幫同學(xué)拉凳子,幫老師擦黑板,有人沒帶本子,他掏得比誰都快……可是他一個朋友都沒有。
我決定做他的朋友,下課帶他玩。多可憐的男孩,如此孤單,我走到哪兒他都跟著,我上廁所他跟到門口去;我吃飯,他在食堂門口等我。他特別愛笑,牙齒整齊潔白,我想他的心靈應(yīng)該也是這樣美好吧。
教了他三年,我是他唯一的朋友。一開始,是出于一個老師或者一個媽媽本能的善意。他畢業(yè)時,偷了家里二十元錢,給我買了畢業(yè)禮物,笨手笨腳地遞給我,啥也沒說,只是笑笑。后來我從他姨媽那兒知道,錢是偷的,我非常吃驚,鼻子酸酸的。我跟他說,不可以拿任何人的東西,爸爸媽媽的也不行,他還是笑笑。
小學(xué)畢業(yè)后,不出所料,他輟學(xué)了,成了父母店里最小的學(xué)徒。跟我也斷了聯(lián)系,我甚至快要忘了這個孩子。
某天,我?guī)е鴦偵弦荒昙壍呐畠喝コ??;貋淼穆飞?,女兒說,媽媽,后面一直有個哥哥跟著我們。我回頭,一眼就認出了他。個頭跟我一樣高了,笑容卻依舊燦爛。他問了很多問題:“這是你女兒嗎?”“老師你想我嗎?”“老師你還在那個學(xué)校嗎?”“老師你家住哪兒呀?”我一一回答了他。那天,是那個男孩說話最多的一次。天黑了,他沒有要走的意思,一直跟著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。我讓他回去,他非要請我們折回去,指給我看他家的商店在哪里,并一再挽留,又約定以后一定要去他家玩,我一一應(yīng)下來,卻從來沒有去過。
第二次遇到他,比我高了。在花鳥街,陪他媽媽去買菜,大包小包拎著很多東西,看見我,笑容燦爛地迎上來,塞給我一個橘子,說:“老師吃?!苯z毫沒有因為我的失約而有一絲抱怨,或許他習(xí)慣了別人的敷衍。道別后,我心里暖暖的,也帶著些許愧疚。
今天是第三次遇到。他當(dāng)上了清潔工,穿著制服,精神十足,很神氣。他又把之前的問題重復(fù)了一遍。問我晚上放學(xué)是不是還要經(jīng)過這里,我說是的。他說,老師,晚上你放學(xué)時我也在這里值班。天氣寒冷,他搓搓手,憨厚地笑笑。
突然無限感慨,他哪里是什么傻子,他總是能看見人間最美好的情感,站在命運之光的正中央,安然接受生命所有的饋贈。他用自己僅有的溫度,融化了這個冰冷的清晨,真好!
張林娟